寺院、道观、书院,人们的观念中总把这三大建筑与名山幽谷联系在一起,其主要的关联点就是这三种建筑建在青山绿水间。因为在古人看来,这三大建筑都是用来冶养情性,修炼心志的场所,所以必得要有一处幽静、和谐、远离尘壤的自然环境相匹配。唐宋以来,高僧们都选择处于深山幽谷的寺院来修行,因为这些寺院、精舍的特点在于依山傍水,清静的空旷,此等环境不受外界干扰,更利于潜心修道。配以寺院的清规,旨在道德方面对僧徒施加影响,使僧徒潜心修练,以成正果。儒家也十分重视环境对人的教育作用。孔子说过:“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孔子十分重视幽美的自然环境对人的陶冶作用。儒家重视美育的传统固然给书院的建立提供一定的思想启示,但也不排除佛教禅林的影响。严耕望《唐人多读书山寺》一文中说:
名山古刹既藏山,又得随僧斋餐,此予贫士读书人极大方便。……寒士出身既惟有动习诗赋以取进士科第,而贫无特营山居之资,势必借寓书院静境以为习业之所,借山林寺院读书历代有之,择山林建书院宋代规模始大。
群居讲习于山明水秀之地,利于潜思进学,生徒学习不受外部环境干扰,这也成为书院教学的一个突出特点,近代学者康有为对书院环境很有感触地说:“学地选山水佳处,爽垲广原之地,以发明悟。”在一个自然雅静的环境中,对学生进行大自然的美感教育是对官学陈旧、呆板的教学形式的一种批判,也成为书院创设教学情境的一种特别重视的手段。宋初中国四大书院——石鼓书院、白鹿书院、嵩阳书院、岳麓书院都建在风光秀美的名胜地区。书院内外随处是教学修冶的情境,即是读书求学的佳境,又是陶冶情操的地方。据说朱熹每当闲暇时就会去书院居住与学生在山林河谷之间传授、点化知识,探讨学术。与此同时,也加深了师徒间的情谊,达到亲其师重其教的效果。
书院重视对自然环境的选择,并不限于审美的意义,更重要是怡心静志的作用,即使某些书院的自然环境欠佳,书院的建设者们也会作些移树栽竹,种花植草,垒石叠山的功夫,力求与自然契合。乐清古邑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县城,坐北面南,东西二雁,藏天地灵秀于其中。古来文人骚客游之不倦。如此胜境何处不美,可谓“造化钟神秀”。我们对乐清古代书院的自然环境考查,无不赞叹先贤办书院的境界和育人的胸怀。下面抄录几所书院环境的描述。
左原梅溪书院:群山合沓,崝峵嶛刺,东高山五峰竞峙,北高山翌然如凤翔,西高山怪石崚嶒,为二峰。南文笔,北笔架,杜鹃、戏彩、棋苗、撒水、松萝、人面、天柱、幞头皆为岩,群峰环绕,中有良田千顷,民居悉藏谷中,谷中有四景,梅溪、莼湖、左岭、小雁荡,王十朋之居焉,(道光《乐清县志》119页),王十朋有诗云:
我向梅溪山上家,几看清浅浸横斜……。——《梅溪》
水晶银线满湖中,遥与吴江气象同,我辈他年厌游宦,思归应不待秋风。——《莼湖》
北望吾庐山最稠,南通萧寺境逾幽。白云夜向原中宿,几度随人过岭头。——《左岭》
群山如囿秀回环,秀拔群山是北山……——《北高山》
关于左原梅溪书院的内部环境,王十朋写了很多诗,有志于环境研究的同志自可参阅《王十朋全集》。梅溪书院迁到县城西塔山下,长春院址的环境也是难得的胜境。宋毛士龙作《西塔院记》说这里:“环邑皆山,惟西岑号为虎踞”。清代诗人梁祉有诗云:
朝来山上游,暮入山中宿。山静无人声,鸟啼春树绿。弹琴石壁下,清籁绕林樾。曲尽自秋声,空山冷明月。
翁效曾《九日登西山》诗:
菊技笑口两难逢,赢得登临兴未慵。压地青云平似海,接天怒涛远如峰。枣糕清供山中茗,兰若秋声涧背松。
元代李孝光有“箫台八景”诗曰:
雨洗天根云洞幽,黑蛟飞雹舞长秋。只应壮士思酣战,组练相衔夜不收。(《双瀑飞泉》)。
山月峥嵘露玦环,石楼香冷白云间。玉箫吹裂阶前竹,骑鹤仙人去不还。(《箫台明月》)。
风约疏钟下窈冥,天南曙月飐飞星。驼鸣阊阖嚣尘起,老鹤巢深梦未醒。(《白鹤晨钟》)。
徐乃康描写西山的诗说:
绝顶苍茫际,登临到上头。黄花三径瘦,红叶万山秋。……古寺钟声远,空山雁影高……
这些描写西塔山周围环境的清幽和景物秀美的特点,书院坐落在西塔山西麓,双溪凌其上,西溪绕山流经前,东连山北崚岩巘,竹树丰茂映其间。这是书院外境,院内风景如画,种竹植树,四季葱茏,可谓是“野芳发而清香,佳木秀而繁荫”的书院环境。
徐炯文有诗云:
山馆春晴绿有余,山云高卷日华舒。一心只对窗前草,何暇兰亭问祓除。
关于院内四季景物,山长徐炯文作了很多诗,读者可参阅“三徐集。”
不仅书院环境优雅,就城内的县学环境也极佳。宋乐清知县焦千之《初建学记》记述:
斋宇之精洁,竹木之潇洒,溪山前后环绕掩映,入其中则意适,然而不忍舍去。
再看明代的白龙山书院环境,刘黻的《龙门山记》说:
水潏潏成溪,旱不能涸。山环其境,西曰狮子,北之峰如鞍,其间有古燧楼之遗址,东西如球如带,南则所谓龙门山也,数巨石列屹,于龙所居,潭之上如门,故因而名之。
这是关于龙门山的地理环境的描写,龙门山属郭路八景之一,刘黻有龙门诗云:
山椒谁立石,人说有龙居。此地终招隐,何年定洁庐。云封秋嶂老,瀑倒夕林虚。不似膺门峻,为主恐未疏。
又蒲岐的崇文书院,明永乐十九年(1421)创建于东南城郭下,清代知县王大任作《重建蒲岐文阁记》时描写这里自然环境说:
乐邑之东为蒲岐城,蒲岐之东有文昌阁,北枕笔峰,南临琴岭,东环凤翼,西峙龙台,不可谓非形胜也。
至于白龙山书院具体院址今无可考,叶原纪的《白龙山书院记》未详书院基址,该《记》注中说:“在虹桥瑶岙,地处白龙山麓。”明代的白龙山书院尚属规模性书院,院内设小学、大学。关于白龙山的胜境历代有很多描述,王十朋诗:
十里青山荫碧湖,湖边风物画难如。夕阳茅舍客沽酒,明月小桥人钓鱼。旧卜草庄临水竹,未寻野叟问耕锄。他年待挂衣冠后,乘兴扁舟取次第。
明代的章玄春诗曰:
白龙山下芙蓉川,川上溶溶碧玉泉。十里拖篮浓似染,半空飞翠紫生烟。惊人鸥鸟过逾白,蘸水桃花红欲燃。怪有湘妃出歌舞,秋风江上听鸣弦。
后来的白龙山成为道教圣地,由此可见白龙山自然环境之胜。
白象金鳌书院的在选址时,就把自然之胜和养才之道结合起来,自然景观与人文观念黏合成文字,就有了深厚的内涵。《双鳌文昌阁碑记》是这样描述书院的环境的,曰:
北枕鳌峰,嶙峋峭拔,有轩昂之象焉;南临蜃海,波澜壮阔,有活泼之机焉;又有峰成文笔,塔兆题名,排列左右,洵属藏修游息之胜境。
明代陈璋书院坐落于今天的柳市镇荷岙的山谷中,院址在官山与宝山之间,石牛溪横贯其中,四周草木葱茏,山秀水碧,环境优雅怡人。
建于清代的罗山书院,院址坐落乐清下塘乡林低施村罗山西麓,四面环山,松篁交翠,山下有水一潭,清冽见底。山光水色,风景优雅。
中国的书院创建发展与理学家有血脉相连的关系,而以朱熹为代表的大批理学家,他们强调读书修养与环境是相互依赖、相互作用的,二者缺一不可。
乐清古代书院环境的描写还可列出更多,上述文字足可反映出乐清书院的创办者们非常重视环境与育人的关系,这与理学思想有很深的渊源。自南宋以降,乐清的理学十分兴盛,就乐清本土和寓居乐清的外籍理学家就可列出很长的名单,如钱尧卿、钱文子、王十朋、刘黻、贾如规、汤建、翁敏之、章纶、高友玑、焦千之、潘翼、陈埴(潜室)、金栻、朱熹、叶适等理学名儒。有的还是朱熹、叶适的弟子,两位大理学家都在乐清讲学过一段时间,这或许说是宋代乐清学术繁荣幸运。永嘉之学也是从理学中派生出的一支。后来与朱、陆形成三家鼎立于世的学说。
理学无论是从哲学思想还是其修炼方式都深深地烙上佛道的印痕,书院选择在名山幽谷,这与理学讲求性命义理,追求“天人合一,”是一致的。实际上就是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和宇宙的相对应。“天人合人”就是将人的主体精神提升到自然先天的本体论高度。理学家追求内圣外王的品格是一种心理特征和个体自觉的过程,对自然的高度重视和体悟往往使人的思维趋向深邃和悠远。儒学发展到理学阶段,名山大川对于通天人之变便具有了新的意义。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记述朱熹利在名山胜境中获得感悟的情形。曰:
朱文公每经行处,离有佳水,虽迂途数十里,必往游焉。携樽酒……。登临竞日,未尝厌倦……。大概登山临水,足以促发道机,开豁心志,为益不少。
天下书院多为形胜处,其中的意趣义理也许只有朱熹等大理学家有深切的领悟,而后人的效法便成为风气。千年过后古书院成了后人仰望的风景。